謝謝您，讓我陪您走完最後一程

剛踏進護理不久的我，見過生離死別不只一回，但每一回對我來說都是第一次，每次心中滿滿感激，對臨終病人說「謝謝您，讓我陪你走完最後一程」。還記得當第一次送走病人時，是在某一天的小夜班，因為病情惡化，家屬紛紛前來探望，到床旁時不斷的哭泣，雙手緊握病人冰冷、發紺的手，但是欲言又止，一句話也沒說，初入職場我只會沉默以對，病人瀕死前對我來說已是衝擊，我無法體會，對家屬來說，面對瀕死家人是多麼難以釋懷的事實，而我儘量地閃躲，用忙碌的表現來掩飾這承受不起的「重與痛」，然而一次又一次不表露情緒，告知家屬出院流程，自以為這是專業的表現，但每每將病人送至電梯口，在鞠躬向病人和家屬道別的幾秒鐘時間，不聽使喚的淚水早已滴在我的護士鞋上，擦拭眼淚後，強裝勇敢地收起情緒，卻忘了眼眶還是泛紅地，回到工作崗位上，學姐問我還好嗎？我回答：「不知道怎麼處理」，此時學姊輕拍我的背回答說：「妳如果是家屬你想得到什麼，想想妳還可以為他們做什麼呢？不妨鼓勵他們說出四道人生啊！那就是道別、道愛、道歉、道謝。」 

 

某天的白班家屬填完 DNR 後，想起學姐曾告訴我可以為病人、家屬做些什麼，鼓起勇氣，我試著與家屬一起面對病人實際狀況，告知昏迷指數目前為 3 分，已無瞳孔反射，疾病進展無法回復，說到這裡，女兒眼眶泛紅，我拍著她的肩膀，告訴她病人雖無意識但聽覺仍存在，甚至到死亡都是最後消失的，可以跟他說說話，女兒問我可以說什麼，試著引導四道，經過許久後，女兒默默在病人耳邊說：「謝謝您一生這麼辛苦的養育及照顧，我真的很愛您，上次的爭吵真的很對不起，是因為太擔心您了，所以才這麼生氣的跟您大小聲，對不起，請您原諒我，家裡都準備好了，我會好好照顧媽媽，您可以放心地上天堂，我永遠愛您！」。感人話語，女兒最後對臨終的父親所說的話，當她一開口眼淚就再也無法停下，圍下床簾，沉默的拍拍她的肩握著她顫抖的手，我想在我們各自的心中都產生了漣漪，增加會客時間，女兒跟其他的親戚朋友不捨與病人做最後的道別，三天後病人撒手上天堂當天使了，遺體護理時，我請家屬一起幫病人洗澡、更衣、穿襪子，女兒說：「我爸爸以前是非常權威的，我從未幫他做這些，謝謝你讓我有機會可以為爸爸做這最後的一件事」。我微笑地對她說：「你做的很好，他都看見的」，一同推至電梯口，兒子與女兒流淚顫抖著向我道謝，「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，謝謝你讓我知道我們可以為我爸爸做些什麼，雖然難以接受，但至少可以為爸爸準備些什麼，謝謝你。」。鞠躬送他們離開，對著家屬說了聲：「我也謝謝你們，這段期間辛苦了！」。 

 

我曾試著回憶我的衝擊是什麼，加護病房無庸置疑是疾病嚴重度，我當初認為積極搶救病人生命的地方，現在居然也可以是宣告生命停止的地方，但當我看到年紀過了一甲子，僅剩的歲月裡卻因生命徵象不穩拼命灌水，呼吸衰竭置入氣管內管，腎衰竭洗腎，心跳、呼吸停止還得心外按摩、電擊等等，生命結束後卻慘不忍睹，外觀嚴重變形，連家屬都不認得，這絕對不會是我們想要的醫療。 

 

重症安寧是我們必須更努力的推廣，病人非生化檢查數據、精密儀器報告，是個有生命的個體，是家庭、社會活生生的一員，病人離開，家屬還在，我們照顧的不再只是個疾病，是個家庭，努力的讓病人善終、沒有多餘的痛苦、有尊嚴，家人可以沒有遺憾、收拾眼淚，繼續踏回人生的軌道，讓大家面對死亡了解生命的意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