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為醫護人員的無奈

珍綠婆婆，肺癌合併腦及骨轉移，導致左側肢體乏力，住院接受腦部放射治療中。昨晚一醒來就呻吟，只說全身不適，無法說清楚哪裡疼痛，增加止痛的嗎啡劑量。抽血報告顯示營養不足，白蛋白過低，並且出現雙下肢水腫，為改善症狀，注射白蛋白及利尿劑以利尿消腫。女兒是某大醫院護理部主管，因為是醫護專業人員，沒人把她當病人家屬看待，忽略了去體會她身為女兒的焦慮心情。

很多病人無法精確描述身體的疼痛，例如肝癌末期病人經常會只說腹脹而不說腹痛，其實那是腹部脹痛。另外有些腦部轉移病人陷入昏迷時，會出現無意識的呻吟，但家屬常心疼地誤以為病人很痛苦。抽血檢查通常是為了可以改善的症狀，並不是為了要改善報告的數字，也不是為了讓醫生作資料，或當作證明判斷正確，但檢查之後卻無計可施。

曾經有位病人的女兒和女婿都是藥理學專家，看到我們的用藥意見很多，因為他們非常清楚藥物的作用及副作用。我心裡想說：「那你們自己來替你老爸下藥就好了！」很抱歉的是：沒有醫師執照而開立處方，即使有藥師執照也是違法的行為。他們其實不懂藥物如何治療疾病，不知道我們有時需要合併多種藥物才能控制症狀，更不知道我們有時候是利用藥物的副作用來進行症狀控制。

有些病人家屬是資深的醫護人員，看到我這個長相與年紀的醫生（曾經有病人說我長得像流氓，也有很多家屬以為我剛畢業），會覺得不太放心把病人交給我們照顧。幸好我有著作，在這種情況下，我經常會拿「心蓮心語」給家屬自己看。下次再見面，家屬的態度就截然不同。我對學生戲稱：「家屬大概會想：這麼年輕就能寫書、出書，應該要有一點本事，所以就會另眼相看。」

有一次外科病房緊急照會，病人是一位癌症末期的老醫生，臨終病危狀態還一直在打全靜脈營養，外科醫師急著找我去，是因為家屬在問說：何時需要帶病人回家？我去到外科護理站，才知道病人的太太是極資深的護理師，兒子、女兒、媳婦、女婿加起來有七、八位醫生，從沒考慮讓病人住心蓮病房，卻讓病人在外科病房插了各種管子在身上。太太很焦慮急切，要我去看病人可不可以回家。

我一進病房內，老醫生腹部脹得發亮，全身泛黃，是極嚴重的腹水與黃疸，看氣色是命在旦夕。我硬著頭皮叫了一聲「伯伯」，他睜開眼，我問他：「你想不想回家？」他用力的回答：「想啊！」我再問：「那現在帶你回家好不好？」他雙眼發亮的回答：「好啊！」我轉頭一看病人的太太，看到她盈眶的淚水又趕緊收回，接著我出去護理站告訴他的醫生護士：「就讓他回家吧！不然可能會來不及了。」醫生和家屬還在問：「那點滴怎麼辦？」

事後我是 從花蓮縣 醫師公會的會訊通知單上，知道老醫生已經死亡，時間就在我去看完緊急照會當天的晚上。這就是身為醫護人員的無奈，參與聽聞太多生命的奧秘，家人或自身到臨頭卻仍是手足無措，完全不知道臨終照顧的重點是什麼。另外，很多時候我們會忘了：不論病人和家屬是何種專業，在癌症與死亡面前，他們和我們一樣都只是個凡人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