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體大小:

被火紋身的女孩70%以上三度灼傷,奇蹟生還後該怎麼辦?

編按:莊雅菁,全身70%以上三度灼傷,歷經三次截肢手術,昏迷了兩個月,醒來後發現自己臉已毀容、四肢僅剩下右手。能活下來,是個奇蹟,但,她恨這個奇蹟:「為什麼要讓像怪物一樣的我活下來?!」

微不足道的機車打滑引起火燒車,
燒出了無限的懊悔與傷痛。
失去雙腳、左手和面目全非的事實,
才讓我驚覺「代誌大條了」!
我毫不感謝奇蹟讓我活了下來,
因為,這樣的我該怎麼活下去啊?

一場車禍,我成了獨臂少女

『96年7月10日晚間9點多,臺中市進化北路上一輛機車三貼飆速,疑似因過彎壓車不慎打滑,車身瞬間起火燃燒。駕駛人由於酒駕心虛,見狀後馬上逃逸。同車的後座女子被彈飛數公尺,僅受輕傷。曲身於腳踏板的莊姓女子,因撞擊力道猛烈,瞬間昏迷,置身火海之中……。莊姓女子歷經一次又一次的截肢手術,才得以保住性命。心跳曾一度停止的她,兩個月後,奇蹟似的甦醒。』


關於我車禍當時的報導,各家媒體差不多都是這樣描述的。等我奇蹟般清醒過來時,已是事故發生後的兩個多月了。

仍處於半昏半醒間的我,不斷產生幻覺,我不確定自己身處何處。因為我像極了《來自星星的你》中的都(敏俊)教授,擁有可以瞬間移動的超能力。早上睜開眼睛時在這邊,晚上睜開眼睛時又到了那邊。只是千變萬化的時空場景,完全沒有「人在醫院」這一場。

一天一天,就這樣一個月過去,我瞬間移動的功力正在減弱,在相同場景待的時間變長了。

突然間,我聽到有人用嚴肅的口吻,告訴我:「妳發生車禍了,這裡是醫院(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)。」

這剎那,我真的比較清醒了。我從瞬間移動,變成「動彈不得」。

我感覺到:所有的人都怪怪的,包括我自己。我想說話,卻發不出聲音(我的嘴裡插著管子)。我想起身,卻渾身無力。每天來探望我的親友,都戴著口罩、穿著隔離衣、戴著隔離帽。從他們的眼神裡,我讀到的是沉重與不安,每個人都在搖頭,嘆氣,頻頻拭淚。

奇怪了,我的甦醒不該歡喜嗎。為什麼大家看起來沒有一絲喜悅。雖然,我「全身」痛得不得了,但還是活得好好的嘛,大家未免太難過了吧。這時,我沒來的及意識到「代誌」這麼大條。我甚至不曉得,我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。

本來以為,我只是被燒得太嚴重,等到傷口癒合、身體復原後,還是可以跟「以前」一樣,回到家裡、回到學校、回到家人和朋友的身邊,回到那個轟轟烈烈的青春歲月。

在某次的換藥過程中,護士阿姨示意要我把雙腳向上抬。而當我抬起雙腳時,才驚覺到我的「兩隻腳」都不見了!接下來,護士阿姨示意我來個翻身的動作。不會吧,我的「左手」......,也不見了!

My God !誰可以告訴我!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!

我心中的驚嘆號數以萬計,原來事情的發展,並不如我想像的樂觀。我用僅存的右手,無助地對著護士比著「沒有」的手勢。

我忍住眼淚,直到換藥結束,我才偷偷地流淚。我哭了好久好久,大概是我車禍復原期間,眼淚流得最多的一次。我的心好痛好痛,那種痛,已經遠遠超越身體上的痛了。

失去雙腳和左手的事實,毫不留情衝擊我的思緒,我明明能感覺到三肢是連在我身上的,我能活動指頭,也能感覺到痛啊。真想馬上揉揉眼睛,搞不好是我眼花了;或者拍打一下臉頰,用力把自己打醒。諷刺的是,我連這樣輕而易舉的動作都做不來。

沒想到這一場車禍,竟然讓我一覺醒來「大變身」,除了全身超過百分之七十的重度燒傷,還失去了雙腳及左手,整個身體布滿鮮紅色的傷口,要說是「體無完膚」也不為過。

雖然,我很痛苦難過,但我卻盡量隱忍,我不敢讓家人知道我的心情。我總是等到所有人都不在病房時,才獨自痛哭。我才14歲耶,人生還這麼長的路,失去雙腳的我,到底要怎麼「走」下去啊?

充滿悔意、借酒澆愁的媽媽

後來,我才知道,媽媽接到通知時,她的第一個反應:「搞錯了吧,雅菁在家裡啊,我剛跟她通過電話耶。別開玩笑了。」

對媽媽來說,這玩笑真的開大了。

這也難怪,事故當天下午,我還跟媽媽一起下五子棋。她出門上班之後,也確實和我通過電話。媽媽根本不知道,一跟她講完電話,我就飛快地踏出家門,逍遙去了。也更不可能想到,我還瞞著她,做了許多老師、父母耳提面命「不准」,而我這個年紀也不應該有的不良行為──抽菸、嚼檳榔、喝酒、飆車......。

當媽媽抵達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急診室,醫護人員告訴她,眼前這個燒得焦黑、面目全非,容顏難以辨認的「人」,就是她女兒時,媽媽完全無法置信,她大喊著:「這不可能是我的孩子啊......。」

直到警方把事故現場找到的手機記憶卡、項鍊等沒遭到惡火毀損的「證據」拿給她時,近乎崩潰的媽媽,才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。

從媽媽簽下了第一張「清創手術同意書」開始,一連串為了搶救我的生命的手術,就此揭開序幕。

聽說受傷初期,我每天高燒超過40度,卻始終找不出發燒原因。醫生告訴媽媽,「若不透過截肢手術,存活率幾乎是零」。換句話說,想要讓我活下去,媽媽除了簽下「截肢手術同意書」外,別無選擇。短短的二個月就簽了三次。這三張「同意書」,帶走我的雙腳及左手。

正如醫生建議,截肢之後的我,雖然好不容易退燒了,卻仍然處於昏迷狀態。此時此刻,親友們早已做好失去我的心理準備。

媽媽事後提到,當時的她是很無助的,沒有人可以和她一起分擔這樣沉重的責任。每一次來自院方的通知都是壞消息,她一次又一次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名,心裡是多麼地不捨與掙扎啊。

為了保住我的性命,媽媽必須假裝勇敢地下決定。

在我住院的期間,媽媽通常一回到家就把自己灌醉,期待酒精的麻痺,能讓心裡好過一點。後來,媽媽總是一直跟我抱歉,說要不是她當初只顧賺錢,以為物質可以取代母愛,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憾事了。

身心重創的我,看不見未來

那時,我嘴裡插著呼吸管,和外界溝通的唯一方式是「寫字」。每次一到會客時間,我會跟媽媽示意,「我想要照鏡子,我想要看自己」。她卻總是慌張地推託說「這裡沒有那種東西」。甚至,連護士也會附和媽媽的說法。肯定有問題,似乎是怕我看到「不該看的」。



我住在加護病房的時候,唯一能做的娛樂就是聽音樂。我的床頭擺了很多的專輯。媽媽很用心,除了把我國中以來,就死忠支持的李聖傑的專輯帶來外,還會去向年紀與我相仿的人打聽,看看最近流行哪些專輯,然後,買來送我,讓我在病房裡可以聽。

某天,我「靈機一動」,請媽媽把其中一片CD拿給我。我想看看專輯上介紹。拿到CD,我翻到背面。終於,我看到自己的模樣......。

嘴裡插著呼吸器、只剩半截的鼻子、不完整的耳朵,還有看起來很驚恐的雙眼。此外,其他地方都被滲出血漬的紗布包覆著,我像極了歷史課本裡才會出現的木乃伊。

「妳......還好嗎?」媽媽肯定沒料到我會這麼做,嚇傻了。我在紙上寫下「沒事」,故意還問了其他的事,想要扯開話題。其實,我超後悔,為什麼要「自作聰明」,想到這個方法。

過去,身邊朋友都說我是「外貌協會」。對自己要求,穿衣服很講究,出門前還要先洗頭,讓頭髮蓬鬆才好看。交朋友也是外表第一,所以,我的朋友不是帥哥,就是美女,要不然至少會打扮。

看到這樣的「新面貌」,我怎麼可能沒事,我根本被自己的可怕模樣嚇到,無形衝擊毫不留情地迎面而來。我強忍著淚水,等到會客時間結束,媽媽離開病房,我才徹徹底底地崩潰了。

之後的每一天,我的腦中時刻會浮現出自己恐怖的模樣,生不如死的念頭愈加強烈。可悲的是,我連動的力氣都沒有,想死也死不成。

經歷這場意外,不僅讓我身體重創,就連心靈也傷痕累累。我難以接受,居然是我的「朋友」,肇事後逃逸,放任我燒成火球。

再來,我開始責怪醫生、怨懟家人,為什麼要把這樣的我救活,就讓我葬身火海不是更好嗎?奇蹟雖然讓我活了下來,可是,未來的我,要如何有勇氣繼續活下去呢?如此破碎的我,存在這個世界上,究竟有什麼意義呢?我簡直不敢想像。

明知道這條罪,根本不該怪任何人,是我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才對,但是,「遷怒」起碼會讓我好過一些。畢竟,我才14歲耶,我沒有能力,也沒有勇氣,承擔起如此重大的意外。


啊,多麼痛的領悟

無數的懊悔,在我腦袋瓜裡打轉。不過是追求一下刺激快感,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機車打滑意外,這樣貪玩的代價未免也太大了吧。不僅我得承受,還牽連身邊的人跟我一起「撩落去」。

意外的發生,讓我領悟不少。這是一種痛不欲身的領悟。做任何事情前都要想清楚,並且要曉得對自己的選擇與行為負起責任。

人生不是遊戲,並不是一個按鍵就能輕易﹁重新開始﹂的,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謹慎。正因如此,走在人生路上,路旁往往有許多叮嚀與提醒,又或者是一一警告。一旦忽略這些貼心善意的指標,往往得用加倍的力氣彌補回來。

千萬不可以心存僥倖。就像我車禍前,早已多次與意外擦身而過,我卻從不把這樣的警告當成一回事。沒有人可以預知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,發生的事也許無關痛癢,也許讓人遺憾終生。



本文作者:莊雅菁

延伸閱讀

穴位舒緩

立即訂閱我們的電子報

掌握最新健康消息!